三、顺服的实质与成圣的关系

 

在今天，很多人在强调自我，鼓吹英雄主义，这实在同我们的文化有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一个人宁可被打碎，也不可以被打败”（海明威），“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谚语）。诸如此类的诗句、名言、格言多的不计胜数。这代表着我们人不甘落后的向上精神，但也常常让我们这些强者桀骜不驯。我们在追求着实现自我的价值。今天，我们必须认明，正是这种自我追求恰恰伤害了我们的灵性生命。这正如耶稣所说：“凡追求自己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玛：十39）
 

顺服的目标不是追求自我，是追求基督，是聆听主的话，然后去实行。这不是追求自我，却恰恰是自我的消失。我们不再固执己见，我们只听主的吩咐。这是一种心灵的谦卑与空虚，就是主所称许的“神贫”。（玛：五1）
 

神贫是对自我的倒空，就是将自己内的阻碍灵修发展的东西倾出。当我们空的一无所有时，天主的圣神就会充满我们。这是一种非常有用的理念，但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不吃人间烟火的做法。其实，真正的神贫是心灵的谦卑。谦卑并不是消极的自我否定，也不是空无一物的佛学禅趣。谦卑应该是一种不自恃己力的生活态度，但这种不自恃，并不能表达出神贫的积极意义。神贫的积极意义是为了让天主在我们的生命中毫无阻碍地自由运作，因此神贫不是目的，只是方法。神贫的积极态度，应该是主动地选择谦卑或实贫，但这未免让人联想到禁欲主义般地自讨苦吃。其实，很多情况下，我们自讨苦吃的作为并不一定是基督所愿意的，所以我们最好不这样表达神贫的含义。
 

在奥体灵修中，神贫被理解为积极的顺服。这是谦卑态度的动态表达，是让天主在我们的生命中毫无阻碍地自由运作，是神贫的积极意义的实现。在奥体灵修的顺服中，我们连自我的主动性、把持性都空虚了，如果这种“无我”达到彻底的程度，不就是极度的心灵空虚（神贫）亦即极度的谦卑吗？可见，神贫和顺服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只是“顺服”一词更动态化。
 

“顺服”一词有它的优势，就是它在关系中描述了天主与人的互动。它也让我们看到：成圣要旨绝不是仅凭个人的努力，天主的主动成就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要做什么，而是天主要完成一切。天主是主动者，我们仅是配合者。如果我们仅凭自己的努力，而不看天主的意愿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若非上主兴工建屋，建筑的人徒然劳碌”是我们的中心信念（咏：一二七1）。我们必须以基督元首为统帅，顺服在他的领导下，决不能强调自我，以自我为中心，更不可以追求英雄主义般的自我实现。天主既是创始者，也应当让他作完成者，让他在完成的过程中不断创造，不断圣化。
 

基督指挥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我们信赖的是他的恩宠，绝不是人性的智慧。恩宠是人的理性所不能把握的，它的运作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借着医治神恩，病人的身体或心灵获得了痊愈；借着基督的召叫，保禄由迫害教会的人成为宣传教会的人；借着恩宠，若望由暴怒的“雷霆之子”成为温和良善的宣讲爱的人。这些例子都是出乎意料的，是理性无法把握的。我们必须以恩宠为中心，而不是人的智慧。
 

人性的智慧固然帮助我们成长，但我们决不能将灵修变为心理学，将信仰变成形上的神学玄思。恩宠让我们体验天主的伟大，信德让我们经验信仰不是理论。我们的神学和灵修学应当唤回信仰的纯朴经验。我们应当和圣保禄一起向这个世界呐喊：“你有什么不是领受的呢？”（格前：四7）“因天主的恩宠，我成为今日的我”。（格前：十五10）
 

因此，在奥体灵修看来，成圣是天主的作为，是恩宠的结果，而顺服就是让天主在我们内自由地借恩宠完成他所要完成的。我们的角色只不过是个配合者。我们应当消失，基督却应当壮大（若：三30），恩宠应当为主，智慧应当为辅。当我们完全消失，而让基督当家作主时，我们就圆满地实现了我们在恩宠中的受造目的，我们就实现了存在的最大价值。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奥秘：当我们在基督内丧失自我时，我们反而因着恩宠获得了自我。（玛：十39）

四、认识一下我们的身份

 

我们顺服基督时，就是基督在我们内生活，在我们内工作，我们的生命就是基督的生命。基督与我们如此紧密相连，以至于我们生活的是基督，如此我们便成了基督的“启示者”。我们不再是我们，我们消失了，我们成了基督，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奥秘。我们生活出来的基督就是天主的肖像，就是天主创造我们时赋予我们的。这肖像内在于我们，他就是基督。（希：一3、哥：一15、罗：八29）
 

但这肖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出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反映天主的光辉，只有那生活出基督的人，才能成为某种程度某个角度上的基督的启示者。
 

主是葡萄树，我们是枝子，我们若不住在他内就不能结果实。在这个比喻中，耶稣也强调了他在我们内：“你们住在我内，我也住在你们内，正如枝条若不留在葡萄树上，凭自己不能结果实，你们若不住在我内，也一无所能。”（若：十五4）显然，我们的生命应当与基督的生命共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既然基督在我们内，我们就应服从他。我们顺服了，主在我们内才能生活出来他自己的生命。于是，主在我们中形成了，我们就好像圣母妈妈的胎一样孕育了、生出了一个新生命，基督被我们“孕育”并“生出”，我们就成了耶稣的“母亲”。
 

与其说我们是基督的母亲，倒不如说我们是某种程度上的“基督”，因为他确实让我们分享了他的生命，分享了他的基督性，并在我们内借我们而显示他自己。我们的生命不应当只是相似他的生命，因为“相似”只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的近似，它没有相互内住的联系。我们与基督不仅是相互内住，相互共融，而且我们的超性生命实在就是基督（的生命）。在若望的思想中，我们信了基督的人都是天主的子女，既是天主的子女，活的就是天主的生命。哪有儿子活的生命不是父亲的生命的呢？“他们不是由血气，也不是由肉欲，也不是由男欲，而是由天主生的。”（若：一13）耶稣也说：“由肉生的属于肉，由神生的属于神”（若：三6）可见，我们的确活的是神的生命。耶稣本身就是生命，我们的真生命就是他。如果说耶稣的生命是圣神，我们却与他拥有一个圣神。“你们不知道你们的身体就是基督的肢体吗？……那与主结合的，便是与他成为一神。”（格前：六15～17）由此看来，我们的超性生命就是基督的生命。
 

这生命按天主的计划，在时期已满时，便归向基督而达于圆满。（弗：一10）历史中的耶稣在智慧和身量上，并在天主和人前的恩爱上，渐渐增长（路：二52）。这是基督的生命在人性中的成长。这是否也意味着基督性的生命在我们的人性中也应增长？按圣经的启示，我们的基督性生命确实在增长，（哥：二19）。如果我们的生命实质上是基督的生命，并在历史中不断增长而归向基督，那么我们是谁呢？我们就是“基督”，是过程中不断归向基督元首的，逐渐走向成熟的“基督”。
 

我们不是基督第二，世界上绝不会存在第二个基督。我们也绝不是一群基督，我们是一个基督，是与基督元首联合为一身的基督。谁若想脱离基督元首，而自称基督，他就是从基督奥体上截下来的死肢体，或者说是从葡萄树上脱落下来的干树枝。（若：十五6）我们的基督性绝不能脱离基督元首，也绝不能脱离基督的奥体（树身）——教会而存在。
 

我们的基督性并不能使我们脱离基督而跨越受造物的界限独立成神。我们对基督生命的分享是实在的，我们的确拥有他的基督性（神性），就连耶稣也认为那些承受天主的话的人是神，（若：十34～36、咏八十二）但我们所拥有的基督性却不能独立于基督之外，我们的基督性和基督的基督性是一个基督性。我们的基督性的生命，必须接受头的滋养，“其实由于头，全身才能赖关节和脉络获得滋养而互相连结，借天主所赐的生长力而生长。”（哥：二19）我们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基督，已经分享了基督，只是还在成长之中。但我们拥有基督性的信仰，同佛教所讲的众生都有佛性的理念很不同。佛教认为人人都有佛性，并认为人人都可以在涅磐之后独立地成佛。我们却永远也不可能脱离基督而成神，就是进入永恒的天乡，人也只不过是由现世的与基督的不圆满的共融中，进入来世的与基督的圆满共融中，但永远也不可能独立于基督之外而成神。为让我们明白这一点，圣经也常常以“新郎”和“新娘”的比喻，将我们与基督区别开来。
 

我们的基督性也不能离开教会。基督和教会形成“整个的基督”（Christus totus）教会和基督是一体（《教理》795）。圣奥思定《论若望福音》说：“让我们欢乐吧！让我们感谢天主！因为他不但使我们成为基督徒，而且也使我们成为基督自己。”圣大额我略《约伯传诠释》前言：“我们的救主把自己视为单一和相同的位格，因为他和圣教会融合为一。”在《圣女贞德的审讯记录》中，圣女对其审判官们说：“以我的看法，耶稣基督与教会完全是一体，不该产生困难”。既然基督和教会是一体，不可分离，就意味着和基督相连的基督徒的基督性与教会不可分离。将自己与教会分离的做法就是在分裂唯一的基督。保禄说：“你们各自声称：我是属保禄的，我是属阿颇罗的，我是属刻法的，我是属基督的。基督被分裂了吗？”（格前：一12～13）可见，在保禄的信仰中，教会与基督就是一体，与教会分裂就是在分裂基督。
 

我们现在已经“是”基督，但还要“成为”基督，我们的基督性生命的增长离不开教会，是在教会团体中得以实现并保证（尤其通过圣事），这是奥体灵修最重要的观念之一。为了行文的方便，有关这一点的分享我们安排在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