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视野中的斋戒、祈祷与大爱

2021-03-15 15:34   纳爵之盾  阅读量:5439

2020年12月17日,我给一位朋友寄了圣诞贺卡,2021年2月13日收到被退回的贺卡,信封上标记:这个地址没有此人接收,故无法送达。我于是立即发电邮问询这位朋友,却见显示:无此邮箱地址。在疑惑与不安中,我联系他的一位同会弟兄,把情况说明之后,得到的回复是:他于2020年12月5日因感染新冠肺炎安息主怀,年龄七十岁左右。我原本打算等疫情稍微好转去拜访他,结果我在此岸,他已在彼岸——梦碎!

 

2020年11月1日诸圣节,我一早起来打开手机,便收到表弟发来的信息,说一位挚爱的亲人突然因病去世,年龄不到六十岁。我更因疫情无法送别她最后一程——宿命!

 

 
“人,你要记住!你来自土,将来还要归于土。”在大公教会的礼仪庆典中,准备复活节的封斋期是以此经文开始的。归于土,标识人的宿命,不可更改、无法逃遁的存在限度。人在死亡的苦酒中品尝的,不只是苦痛,更是在苦痛中的那一片虚无。此岸的人,在亲人离去的一刹那,会怀疑生之为何;逝去的人又可能很是“吝啬”,不能给此世满怀思念又倍感孤独的灵魂通传些许有关彼岸的生活图景!

 

基督徒在深度的末世意识中开始四旬期斋戒的生活。斋戒,意味着克苦,尽量减少物质感官的享乐,而给精神以足够的时间与空间,丰富灵性生命。有很多人在此世的物质享受中消费自己的生命,比如:在毒品的迷醉与无节制的寻欢作乐中,捕获作为人的存在的快感,以逃避那一片虚无的意义的荒漠。也有很多人胸怀伟大的理想,在此岸的世界努力建造自己的巴贝尔塔,延伸自我存在的边界。但凡人总有一死,“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历史旋律在个人主体的宿命中只是一个笑话,“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红楼梦·好了歌》),大多数伟大的名字,充其量只留下一个被传承的简短故事。

 

故此,斋戒不应该囿于减少感官的享受这一层意义,基督徒更可在守斋和做克苦中感受作为人的存在限度。需求本身就指向限度。我们在渴求中明白我们的需要,在需要中感受自己作为人的无力、卑微与弱小。这存在的限度在时空的流变中一直延伸到存在的深渊——死亡。我们在斋戒中持有这份末世的关怀,回眸自己的执著、追求与苦痛,在末世的忧虑与希望中重新安顿自己的人生。而在今世纳入末世关切的人之存在的限度所给予生命的,不再只是一种无力的叹息,而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光照。“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论语·泰伯》)悲剧的意义亦在此出现,在感受人类共同命运的凄美与壮烈中,同情与爱也随之而生。苦难不只会撕裂,也会成为联结的纽带。我们在自己的沧桑中感受世界的沧桑,在人间一总的无常中把自己抛入人间的血泪,并在和世界同在的末世斋戒视阈中进入祈祷的默观。
 

 

祈祷,不是喋喋不休。在诵读经文及参与圣事礼仪中,在整个生活的默观中,我们带着生活的全部,偕同整个世界,赴一个神圣的约。这是来自于道成肉身的那一位的邀请:“你们凡劳苦与负重担的,都到我跟前来吧!”(玛11:28)正是在祂的谦卑与良善中,我们要安顿自己的心。在这个中,我们有恩许的期待;在灵魂慢慢的开显中,生命碰触到了存在本源的温柔;恩典带领我们前行,进入神妙的居所。祈祷者携带着所有人间的悲伤与血泪和祂对谈,向祂哭诉、询问。尽管他可能不会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但却能豁然开朗,因为在这里“不是语,也不是言,是听不到的言语”(咏19:4)在默默无声的叹息中,引我们进入了祂的心——这所有活力与爱的源流。

 

 
爱的源流是存有的本境。耶稣基督作为天主圣言,在生命显与隐的悖论轨道中启示了“天主是爱”[1]。在一总诡异的悖论中,爱应该成为贯彻万有的主线,因为希望,总要以善胜恶,这里生命的希望超越了形上的泛泛思考。在此爱的关照中,我们鸟瞰存在的撕裂,生、老、病、死之流变。失去亲人的爱之渴求,心灵镜像中呈现的理想,指向的不应只是永远不可沉淀的不确定性,亦非毫无回响的虚无叹息,而是根源深处的实在;在这实在的凝结处,所有人间的血泪与无奈聚集,生命一总的希望与叹息,都找到了支点。这在人深度超越的渴望中是存在之希望的坐标,这坐标不是否定的“无”,而是终结的“有”。这坐标对于基督徒来讲就是天主——这万有根源在祂的独一爱子,降生成人的耶稣基督身上所显示的爱[2]
 

根据传统,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在尘世生活了三十三年。祂的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末世的故事。三十三年尘世旅程很短,但其中三十年祂默默无闻,安静地生活,这本身是一种毫无喧哗的斋戒,是一种无言的宣告,是圣言(logos)在人间沧桑中的深度默观。而在降生中,在宣报天国的来临中,在十字架的逾越奥迹中,祂进入世界,并与世界同行同在,同悲同苦。在复活的荣耀中,祂给世界展示了人之超越的希望所在及所依。

 

注释:


[1]在这里我们引用一段巴尔塔萨神学美学中的译文来诠释,存在的悖论如何在耶稣基督启示中体现。“天主表达自己、呈现自己,无限自由的精神为祂自己创造了一个自我表现的躯体(Ausdrucksleib),在其内祂显示自己,但更贴切地说是,祂作为‘超越除祂之外可想象的一切至尊的那位’(Dz 1782)隐藏了自我。在此奥迹内,天主在以色列开始的工作也得到满全。在历史与子民心中,在自我宣报的圣言中,天主越来越深入地诠释自己是谁,越来越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爱),在此过程中,祂也越来越多地作为不可思议的隐蔽者显示自己。圣言降生成人,超越所有人类的奇思妙想,最高的启示性在最深之隐蔽中临现。启示性在于:因为天主在降生的奥迹中通过人给人类诠释自己,不是通过教训的话语,而是人自己的存在与生命。人最亲近的成为了神之言及祂的教训:如此,他怎能难于理解呢!隐蔽在于:因为绝对、独一无二(einmalig)、无限的神之存在植入(Übersetzung)非己的大众性之中,进入“一个人”的随意与毫无希望的相对性存在,这即刻会在芸芸大众的视野中被视为注定要失败的尝试:因为人真的可以成为神之言吗?更何况他不是通过根据‘超人’般的设想本性得到提升,即他不可异于常人;而在此平凡的人内,他又远远大于、卓越于其他所有人。祂成为人,如常人一样,因为祂必须要为每一个人而存在,而在祂的悄无声息中,祂又要显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位。”Hans Urs von Balthasar, Herrlichkeit, Eine theologischen Ästhetik, 1. Bd., Schau der Gestalt, Einsiedeln, 1961, 440.

[2]理解这一主题,可以引用巴尔塔萨的另一段话,有关存在的奥秘:“天主的不可理解性,在这里不是如否定哲学所言神之完全的隐蔽,不是指向人知识上的限度,而指向信德洞见内的天主的积极安排。压倒性的,令人瞠目结舌之不可理解性在这里出现:天主竟然如此爱了我们,为我们交付了祂独一的儿子,完满的天主不只在受造物中,也在致死的罪之堕落与远离神的处境中空虚了自己。这也就是在显示处闪现的隐蔽,是成为可理解的神的不可理解性。”Hans Urs von Balthasar, Herrlichkeit, Eine theologischen Ästhetik, 1. Bd., Schau der Gestalt, Einsiedeln, 1961, 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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