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姥爷是上主恩赐我们家庭的祝福。记忆中，他穿着一套灰色的中山服，面容清瘦和善，嘴角常挂着微笑，走起路来从容自怡。妈妈的二叔——我的二姥爷是神父。1958年被抓走，1976年从东北农场劳改队回来，因教堂未开放暂时住在他妹妹家，后来又到我们家住了将近一年。

 

家中妈妈是教友，她贤惠孝顺的德表令爸爸格外尊重这一信仰；爸爸性情豪爽正直，乐善好施，好交友，且酒量颇大。二姥爷和爸爸常常边饮酒边吟诗，其乐陶陶。每晚饭后，我们做完功课，洗漱毕，一家人坐在大炕上围在他身边，听他慢条斯理的娓娓道来满腹的圣经故事：天主创造天地万物，诺厄造方舟，洪水灭世，亚巴郎献子等等，内容新颖，犹如汩汩清泉流出，润泽我们的心田。

 

尤为记得梅瑟率领以色列子民出离埃及、过红海的故事。这位伟大的先知在埃及出生三个月后，被迫放在筐篮置于尼罗河，幸遇法老的公主救起并抚养成人，后认祖归宗，却因杀了埃及人而逃到旷野四十年之久，直到在旷野放羊看到焚而不毁的荆棘丛，蒙天主召唤成为以色列人领袖，带领他们出离埃及，摆脱奴役，恢复自由。这位跟天主面对面谈话的先知历经磨难却无幸进入福地，站在西奈山遥遥相望，安逝于圣山。这则故事情节曲折、宏大、悲壮，还有为他没能进入福地而惋惜。那段日子，我们像日暮归巢的小鸟，静静地聆听，不知不觉中汲取天主给予的神粮。也在那时候，天主在家里播下了一粒圣召的种子，为以后能移植在主耶稣基督的花园作了准备。

1982年教堂开放，神职人员可以回去了，他又重新踏上他深爱的神圣的祭台。我们全家经过半年的要理学习，于1987年12月13日在家乡小村庄的圣母升天堂，他为我们全家施行了洗礼。我们成为了天父的子女并分享祂永恒的生命。家中挂起了第一幅圣像——天主全能像，有了第一尊路德圣母态像，每个人的第一串玫瑰念珠和第一枚挂在脖子里的圣牌以及家中的第一本圣经和圣书都是二姥爷亲手祝圣后送的。爸爸领洗后，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必会跪在姥姥给他缝制的垫子上念完三分玫瑰经。全家每主日参与弥撒去二姥爷在的那座耶稣圣心堂。

 

堂里悬挂着的耶稣圣心像有别与其他圣像，耶稣的面容不是传统的画像，而是像真实的人子，他面带笑容，高大健硕，钉痕的手捧着圣心，脚踏云彩复活升天的情景。对我来说，这不再是一幅普通的圣像，而是具有生命力，这生命力在我灵魂深处浮出。在天主恩宠中这颗圣召的种子发芽了。不久，我向二姥爷说出修道的愿望，他静静的听，先不语，而后微笑着说：“祈求你的主保圣人吧，她还未满十六岁就为进入修会的愿望谒见教宗，教宗对她说：‘如果天主愿意，你就一定能进得去。’她一定会为你善良的愿望向天主转祷。现在你还小，不要马上做决定，如果有圣召，天主自会召叫，多多依靠圣母。”八年之后，终因这位走“神婴小道”的加尔默罗小圣女的代祷，实现了夙愿。

 

临别的那一天，他像一座高高的瞭望塔远远地望着小水手驾驶这艘满载着祝福及对另外一种生活的新奇和喜悦的小船驶向辽阔的大海。

 

天主对这刚刚出航的小水手也倍加呵护。然而，祂是一位明智的父亲：要我懂得不经过风浪冲袭的水手不能成为真正的水手。面对考验，二姥爷写信给我说：“阴雨过去就是青青的蓝天；严冬过去就是惠风和畅的春天。要经得起考验，效法小德兰：一味信赖，不识不知，委身以顺命。天主爱世人才降生成人，以救赎众人，所有人祂都爱，难道不更爱我们献身于他的人吗？”并告诉我神修生活三句话：侍奉天主，仿羔羊耶稣之心；聘圣神为师；做童真圣母的孝女。

千禧年，初发“贞洁、服从、神贫”三圣愿，蒙召度福音劝谕的生活。二姥爷像一位陪我出航的老水手，一段航程之后，我该独自航行。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渐渐少了，但每年的圣诞卡他必寄来，就像内修生活的航标。他谦卑的要我为他祈祷，教会了我祈祷需要恒心。在最后的一封贺卡中，他写道：“圣诞又来临，愿新生救主赐你丰富的恩宠，并希望你跪在马槽前重发圣愿，矢志终身做一名符其实、悦乐吾主圣心的净配并为我祈求。”每年圣诞节都会带着这份祝福和叮咛再一次宣发圣愿。

 

二姥爷临终前一个星期，我向修会请假回去陪他走最后一段路程，每天下午在他身边，他只偶尔说说话，有一次跟我说他很想我爸爸，之后我俩都沉默，爸爸在领洗两年后去世，那一年爸爸四十九岁，不久他俩会在天堂相聚。我俩说的话很少只是静静的共同祈祷，好像不愿打破那美好而神圣的氛围。现在我明白那是一份恩典：我被“邀请”进到上主与他独处的日子——他们神圣的恬静之中，他像偎依在母亲怀中的幼儿那么安详踏实。直到二姥爷临终前一天下午，他唤着我的名字，说：“要好好热心。”第二天下午，在祈祷中望着眼前挂着的圣母像，他的眼神是那么渴望，就像耶稣渴望自己的父亲那样，灵魂放下了沉重的身躯，轻松、平安、喜悦地跟着童贞母亲回家了。那是一张被祝圣过的容貌，安详而神圣，纯洁而泰然，他去了上主指给他的福地。

 

感恩天主让我体验到那个“圣日”的祥和，默观了一生忠心恃主，生活圣洁的司铎泰然而逝的临终。他走了，但如异星熠熠生辉，照亮了我曾因迷茫而黯淡的目标。

如今已发终身誓愿七年，于不惑之年再读二姥爷从前的来信，他对我的教导，有一种力量使我全力以赴蒙召之约，践行这份承诺和使命。他曾送圣女小德兰的一句话给我说：“不要做半吊子的修道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彻底跟随主耶稣基督羔羊就会从心底荡漾出真喜乐、真平安、真自由。

 

人到中年回首奉献生活的道路，轻狂过，荒唐过，罪也好，过也罢，是是非非如云如烟。然而经心灵割损之后满怀希望的走在主耶稣的道路上。往事是一个人生命的奥秘和成长的功课，以一颗悲悯之心接纳人之为人的限度，在软弱中因天主的慈悲恩宠而强壮而屹立；信赖至真、至善、至美、至圣上主的带领，因着每日饱飨的天上神粮，必回到福地。

 

感恩在圣召道路上培育过我前辈们！（包括望会时期的老修女们，初学时期的指导司铎赵景荣神父）万物转瞬即成空，唯一天主足矣。中年，在天主圣三内怀着梦想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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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天主教北京神哲学院师惠敏神父许可。选自《天宴》总第51期，2017圣召节特刊